據(jù)中國之聲《新聞縱橫》報道,破五,漢民族的傳統(tǒng)節(jié)日。過了這一天,因春節(jié)而起的諸多禁忌,都可以破掉。但對于楊海軍來說,人生似乎到處都是禁忌。不能結(jié)婚,不能坐火車坐飛機,甚至在受害時,連報案的資格都沒有。這個三十多年前被拐賣的男孩,如今是個操著一口混雜各種方言的中年男人。但四十多年來,在法律意義上,他并不存在。
猴年春節(jié),楊海軍依然沒有戶口,沒有親戚,不知道自己的生日,不知道自己的籍貫,甚至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實姓名,他唯一知道的就是——尋找父母。今年1月14號,中央出臺文件,全面集中解決“黑戶”問題。這份文件,能改變這個暫且被稱為“楊海軍”的人的命運嗎?
春節(jié)前十來天,寒潮絲毫沒有退卻的意思。四川江油城郊,一些麻雀和畫眉,在小河邊的竹林里,嘰喳地叫著。竹林后面,就是楊海軍和女友租住的小屋?偣踩龑拥臉欠浚瑮詈\姷募艺剂苏麄第二層,木頭、老舊的收音機、鐘表、從干洗店收來的舊衣服,以及假的銀元、仿古錢幣,擠滿了房子的各個角落。走街串巷販賣這些東西,是楊海軍最主要的收入來源。三個月前,街坊送給他一條黃顏色的博美犬,可能是跟主人走散了,也可能是流浪多日,總之,小狗跟著他回了“家”。
楊海軍:流浪狗多得很,撿不完,那家撿了有十幾條,有人要就送人。我說給我一條唄,我們倆養(yǎng)條狗也挺好,家里有個動靜。這狗精靈得很,我一回家,它就用手先扒著我,挺喜歡的。
楊海軍給小狗取名叫“幺兒”,在當?shù)兀@個稱呼一般是給小兒子的。姓名、性別、年齡、籍貫,這些最基本的個人信息里,對于楊海軍來說,唯一確定的可能就是性別了。
楊海軍:和別人交談,問到這些,我都不讓說。因為我不知道我老家是哪兒的,也不知道自己姓啥叫啥,也不知道我多大年齡了。只能按我去養(yǎng)父母家的年齡推算,今年大概四十一二歲左右。
約莫五六歲的時候,楊海軍在家門口的街道上玩耍,因為貪玩,誤上了一輛載人客車,到了一座城市,隨后,人販子把他拐賣到了安徽蚌埠的一戶人家。
楊海軍:順著鐵路就跑,然后被買我的這家給找回去,那家人為了攆我把腳都劃爛了,劃了很長的一個口子。反正隔三岔五,看不到我就跑,一不注意我就跑。
大約是知道這個孩子養(yǎng)不住,這家人把楊海軍轉(zhuǎn)賣給了另一家人。而楊海軍則繼續(xù)在逃跑與被抓之間循環(huán)。
楊海軍:然后在這家待了幾個月,我還是跑,跑了逮回去就打,待了幾個月,又跑。我跑出去以后還經(jīng);厝ィ砩吓K了,給我弄水洗,洗干凈了以后,沒待好久又跑,一直在跑。
收養(yǎng)楊海軍的人家逐漸失去了耐性,但楊海軍尋找父母的熱情,卻一如既往。
楊海軍:他們家人看我待不住,給我拿了兩塊錢。買我這錢權當舍了。那片的小孩都說我“四川小蠻子,屙屎砸園子”,我就回去問他們,我家到底是哪兒的,他們說,你要找,就上四川去找吧,你家是四川的。
就這樣,楊海軍開始了流浪尋親。這期間,他爬火車去過河北,到過上海,在新疆拾過棉花,在廣東撿過破爛。也因為“盜竊”,進過勞教所。無論做什么,只要身上有錢,他就找父母。而孩童時代關于家鄉(xiāng)和父母的一些模糊的記憶,也一直帶在身邊的一幅草圖上。
楊海軍:這個是四合院,這是我們家房子,這是廁所,這個地方是竹林,這是生產(chǎn)隊,這是曬壩,一頭高一頭低,我經(jīng)常從高頭往下滑,滑到這下面去。
楊海軍說,記憶中,自己還有個哥哥,也可能是姐姐。母親改嫁后又生了個妹妹。家里常吃臘肉。有一回,媽媽從外面買東西回來,他問東西是從哪兒買的,媽媽說是一個叫什么陽的地方。至于是什么陽,他不記得了。
僅在四川,就有綿陽,也有德陽、資陽,還有江陽、旌陽、簡陽、金陽等等;蛘,他的家在貴州、云南,也不一定。不管怎樣,楊海軍抱定了四川,盲目地尋找著親人。
1998年前后,在蚌埠市公安局一位民警的幫助下,楊海軍在公安局做起了廚師。這期間,他交了女朋友。2002年,女兒出生了,楊海軍說,那兩年,是他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候,沒有之一。在沒有找到家人之前,或許,只有這個女兒能證明,曾經(jīng)有個叫楊海軍的人,來過這個世界。
楊海軍:當女兒出生的時候,當時我的心情特別的好,說實話我講不出那時有多么幸福的感覺,我就想,我楊海軍這一輩子還能有小孩,我想都不敢想的。
好光景沒過兩年,女友帶著孩子離開了楊海軍。
楊海軍:唉,說起那天,我應該把女兒帶著的。我去廁所解了個手,她把孩子抱著跑了。找了好久沒找到,等我找到的時候,她跟別人已經(jīng)結(jié)婚了。但我虧欠她的確實太多,因為我是一無所有,就是兩手空空,什么都不能給她。所以她怪我也是應該的。
2007年前后,在安徽阜陽一家飯店做廚師的楊海軍,認識了服務員賈節(jié)花,也就是他現(xiàn)在的女友。
賈節(jié)花:他說我們在一起一年了,老婆帶著孩子離開了我,我心里想,他人老實,不管大人小孩都跟他處得來。他跟我講,他說我不瞞你,我還有個孩子,沒有身份證,也沒有戶口,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嗎?我說我愿意。
記者:兩個人交往一段時間后,打算南下廣東收廢品賺錢,但沒有身份證的楊海軍,慌張之下,帶著賈節(jié)花爬錯了火車。
賈節(jié)花:本來目的是到南方去,他說南方收紙箱子、紙杯子之類的好收一些,收破爛嘛,當時他急我也急,一看有個車就上去了,他也不認識幾個字我也不認識幾個字,查票的時候,被轟下車了,身上只有兩塊五毛錢。
兩人只能將錯就錯,在江油落腳下來,一邊拾掇廢舊雜物轉(zhuǎn)手糊口度日,一邊繼續(xù)著楊海軍二三十年來唯一的人生主題——尋親。在楊海軍尋親的這三十多年里,中國的經(jīng)濟社會,甚至山川河流都在發(fā)生急劇的變化。堅持不透露姓名的志愿者趙先生,從2014年接手楊海軍的事情,他說,像楊海軍這樣的情況,比較少見,而最大的困難來自于,單向?qū)びH。
趙先生:他尋了這么多年了,這些信息看起來都比較準確,但找的時候難度比較大,信息都比較模糊一些,可能就是他的家人沒有尋親。
父母為何不尋找自己?楊海軍說,他想過這個問題,但從來沒有抱怨過親人。
楊海軍:也許在我走丟的時候,爸爸媽媽找了好久沒找到,以為我掉到河里被大水沖走了,他們沒有抱著希望,所以就沒有找我,而我的兄弟姐妹聽父母說我被大水沖走了,他們也是這種想法;也許在我走丟的時候,我母親到別的地方去找我,然后在別的省又出現(xiàn)什么情況,我的母親特別疼我,也特別愛我,所以,我沒有怪過我的家人不找我。
但也許,這些只是楊海軍一廂情愿的臆想。
2016年1月14號,國務院下發(fā)專門文件,提出要全面解決“黑戶問題”。但楊海軍的問題,暫時還是無法解決。至少在江油不行。
楊海軍:如果江油市政府幫我落戶,他們也有很多考慮,你說你是四川的就是四川的?四川那么大,你是哪個地方的?他肯定要問這些。還有一個,他們幫我落戶,落到什么地方?哪個地方接收你?
即便戶口問題得到解決,楊海軍的生活與現(xiàn)在會有多大的不同?這一點,楊海軍自己也無法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。對于他來說,戶口只是法律身份的認定,而他最在乎的,或許,還是社會身份的認同。30多年來,他在執(zhí)拗地尋找父母,也在尋找自己。
楊海軍:只有找到爸爸媽媽了,找到家了,也就等于找到我自己了,我才知道我是誰。過年了,他們哪一個人不是想回家?他們就是回不去家,他們可以打一個電話回家叫一聲爸爸媽媽,我的電話往哪兒打,在外頭工作,回到家里媽媽給做一口熱飯熱菜,那飯吃得該多香啊。
報道到這里,我們很想給楊海軍一個結(jié)局,哪怕是確定地找不到父母的結(jié)局。但是,我們給不出這樣一個確切的答案。楊海軍說,未來,他要一邊經(jīng)營自己和女友現(xiàn)在的生活,一邊繼續(xù)尋找父母。當然,還得承擔起做父親的責任。女兒已經(jīng)上初中了,既然往上找的希望渺茫,那就得往下寄托希望。(記者肖源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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